1 寒冬懒汉梦万历三十八年的腊月,江南小镇蜷缩在严寒的怀抱里。
北风是位不知疲倦的刻刀匠,裹挟着细碎的雪沫,一遍遍刮过青石板铺就的长街。
那石板路在经年的摩挲下本就泛着幽光,此刻覆了薄薄一层雪,又被风刃反复刮削,显出一种冰冷坚硬的油亮来,寒气仿佛能顺着人的脚底板一路钻进骨头缝里。
镇子东头,一座茅草屋歪斜地倚在一株半枯的老槐树旁,像随时会被风推倒。
屋顶的茅草早已稀疏泛黑,几处塌陷的地方胡乱塞了些枯枝烂叶,权当修补。
寒风无孔不入,钻过墙壁的裂缝,发出尖细的呜咽。
屋内,李二整个人缩成一团,裹在那床辨不出颜色的破棉被里,只露出乱草似的头发顶。
他像条巨大的蛆虫,在冰冷的土炕上极其缓慢地扭动了一下身子,随即,均匀而响亮的鼾声再次从被卷里传出来,在四壁漏风的屋子里回荡。
这鼾声实在不合时宜,甚至有些诡异。
屋外,整个小镇都在腊月的催促下忙碌得热火朝天。
左邻右舍踩着吱呀作响的竹梯,用长柄竹扫帚奋力刮扫着瓦片上的陈年积尘,“哗啦——哗啦——”的声响干脆利落,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乱飞。
西头王屠户家的院子里,猪的垂死嚎叫撕裂了寒冷的空气,一声高过一声,凄厉得能穿透三层厚棉絮,间或夹杂着沉重的砍刀斫进骨肉的闷响。
就连河对岸私塾那咿咿呀呀的《年节谣》童声,也乘着风,断断续续地飘过来:“二十三,糖瓜粘;二十四,扫房子……”稚嫩的调子被寒风切割得支离破碎,却顽强地透着一股除旧迎新的热闹劲儿。
可这一切喧嚣,似乎都被李二那茅草屋的破门板隔绝在外。
他陷在沉沉的梦里,口水顺着嘴角蜿蜒而下,洇湿了油腻的衣领,又在补丁摞补丁、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破棉袄前襟上,漫开一片深色的、带着馊味的湿痕。
寒冷、忙碌、年关将近的焦灼,于他,不过是另一场无关紧要的背景杂音。
李二这深入骨髓的懒病,真真是打娘胎里带来的。
开春时节,土地解冻,万物复苏,整个镇子都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。
田埂上,汉子们挽着裤脚,赤脚踏进刺骨的水田,小心翼翼地将浸得饱胀的稻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