溪水。
这座柴火和野菜堆砌成的小山,严严实实地压在她那瘦弱得如同风干枯枝的脊梁上,远远看去,几乎要将那个佝偻的人影彻底吞没。
她的腰背弯成一张绷紧到极限的弓,几节嶙峋的脊梁骨透过汗湿单薄的粗布褂子,狰狞地突显着轮廓。
下山的路被落日的余晖染上暮色,更显得陡峭湿滑。
我空着两只小手,只抱着一小捆自己捡拾的细枯枝,深一脚浅一脚跟在那移动的“柴火山”后面。
每一步,看着那巨大沉重的柴捆随着奶奶沉重的脚步危险地晃动、震颤,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,仿佛下一秒那重负就要带着她滚落山坡。
“奶奶……我……我帮你背啲(背点)!”
我鼓起勇气上前一步。
“行开行开!”
她头也没回,声音从前面传来,带着抑制不住的粗重喘息和一丝不容置疑,“莫阻住(别挡着)奶奶脚(走路)!
睇(看)路行稳啲(走稳点)!”
浓烈的霞光为她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悲壮的金红暖铜色,紧绷的嘴唇线条和下颚轮廓透着一股令人震撼的、岩石般倔强的力量。
我只得远远跟着,屏住呼吸,看着她每一次沉重步伐都踏在湿滑的苔藓或碎石上,身体因重力剧烈摇晃却又奇迹般地、一次次顽强地稳住重心。
那单薄如纸的身躯里爆发出的、源自土地的坚韧与耐力,如同滚烫的铁水烙印,深深浇铸在下山小径那串深浅不一、沾满泥泞的脚印里,成为我童年记忆中最沉重而不可磨灭的图腾。
油灯摇曳,魑魅世界:漫长的夏夜,水汽像蒸腾的薄纱弥漫整个水塘村,蚊蚋成群结队,嗡嗡如低沉的烟雾萦绕不去,扰人心烦。
老屋深处仅有的光亮源泉,是蜷缩在墙根矮几上的土陶桐油灯盏。
碗口大的油碟里浸着几根搓得粗糙的灯芯草,豆粒大小的昏黄火焰在湿闷得令人窒息的空气里不断跳跃挣扎,光亮微弱得仅能在炕头垂挂的厚重粗麻蚊帐上,投下蚊虫们影影绰绰、疯狂飞舞撞击的诡异暗影。
我和奶奶就挤在屋里唯一一张并不宽大、被白天的灼热彻底蒸透、此刻才微微泛起一丝温凉的竹片榻上。
蚊帐的四角被沉甸甸的青石砖头死死压住,像四座沉默的碉堡,顽强镇守着狭小空间内最后的安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