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部:水塘边的根(童年)南方的水塘村,是浸在湿气里的老相片。
夏蝉在百年古榕的叶缝间撕扯声带,音浪推着音浪,砸在青苔茸茸的黑瓦檐上,撞起看不见的热雾。
屋前那片不大的水塘,覆满厚腻的绿萍,终年蒸腾着水草腐败的腥甜气,搅着灶屋飘出的柴烟,闷得人像捂在汗涔涔的掌心。
我就长在这黏糊糊的水汽里,长在奶奶瘦窄却温热如炕沿的脊背上。
奶奶总穿自己染的靛蓝粗布斜襟短褂,浆洗得发白发硬,蹭在胳膊上沙沙响。
天还没醒透,塘面浮着牛乳似的白雾,鸡鸭的聒噪便刺破了晨静。
灶膛里,“噼噼啪啪”的柴禾爆裂声,是这湿热混沌里唯一跳动的光亮。
奶奶佝偻在烟雾水汽里,长柄木勺搅动着鼎锅中翻涌的白米粥花。
“宝仔!
仲睇(还看)田鸡?
快啲食饭!”
声音像小鼓槌敲打耳膜。
我正撅着屁股,趴在堂屋后门坎上,眼巴巴瞅水塘里几只笨拙的白鸭划开绿毯子般的浮萍,鸭屁股一翘一翘。
磨蹭着挪过去,她端着粗瓷海碗蹲下来。
碗里白粥滚烫,粥面中央,稳稳沉着一枚光溜溜的白煮蛋,蛋壳一丝裂纹也无。
“快食,细蚊丁!
食咗精醒目!”
她撩起自己同样靛蓝粗糙的衣襟,不由分说地替我抹去额角沁出的细汗。
自己呢?
转身从大陶盆里舀了大半碗隔夜的稀饭汤,捞起一条咸得发黑的萝卜干,“呼噜呼噜”几口灌下去,喉结急促滚动几下,仿佛那不是一顿饭,只是件需要迅速完成的任务。
“书包!
遮(伞)!
睇天暗沉沉,落雨就惨咯!”
话语又快又急,催命般把我推出潮湿的清晨,赶向五里外烟雨迷蒙的村小。
雨水毫无征兆便来。
豆大的雨点“噼里啪啦”砸在青瓦上,汇成无数条浑浊的小溪,沿着瓦檐的沟壑奔流直下,在堂屋天井的青石板上砸起一片片浑浊的水花。
奶奶匆忙翻出那件穿了不知多少年、早已半旧干硬的蓑衣披上,顾不得泥泞,赤着那双爬满水锈黄迹、脚底磨出厚茧的脚,抄起家里那把沉重笨拙、伞面发白的黄油布伞。
然后她便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放学回家必经的、雨水泡得如同烂泥塘的田埂上。
浑浊的泥浆很快浸透了她挽起的裤管,冰冷的湿意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