男女主角分别是江乔裴知鹤的其他类型小说《心跳越轨江乔裴知鹤结局+番外》,由网络作家“彼呦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裴云骁没立刻回,江乔不再等,抱着电脑上床继续赶翻译稿子。键盘敲到床头灯快没电,裴云骁终于又发来了一条语音。明天我回学校有课,十点半金院一楼,我们谈谈。背景声音很吵,电音的鼓点急促,夹着几声年轻女人的娇笑。裴云骁的声音比之前那条语音清醒了些,语气还是很平静,平静得甚至有种出淤泥而不染的味道。江乔后知后觉地自嘲。不道歉,不解释,被她明示看到劈腿,也不会主动低头求原谅。语气高高在上,好像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。她居然和这样的裴云骁谈了两年。好,到时候见。-京大金院与主校区隔着一个路口,玻璃立面通透耀眼,因为有钱校友多,连装潢都和马路对面的老教学楼有着天壤之别。一楼的咖啡厅特意请了名家设计,顶高极高,墨绿色的台阶上做了精妙的苔藓植物景观,拍照很...
《心跳越轨江乔裴知鹤结局+番外》精彩片段
裴云骁没立刻回,江乔不再等,抱着电脑上床继续赶翻译稿子。
键盘敲到床头灯快没电,裴云骁终于又发来了一条语音。
明天我回学校有课,十点半金院一楼,我们谈谈。
背景声音很吵,电音的鼓点急促,夹着几声年轻女人的娇笑。
裴云骁的声音比之前那条语音清醒了些,语气还是很平静,平静得甚至有种出淤泥而不染的味道。
江乔后知后觉地自嘲。
不道歉,不解释,被她明示看到劈腿,也不会主动低头求原谅。
语气高高在上,好像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。
她居然和这样的裴云骁谈了两年。
好,到时候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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京大金院与主校区隔着一个路口,玻璃立面通透耀眼,因为有钱校友多,连装潢都和马路对面的老教学楼有着天壤之别。
一楼的咖啡厅特意请了名家设计,顶高极高,墨绿色的台阶上做了精妙的苔藓植物景观,拍照很出片,是某红色软件上新晋的打卡胜地。
江乔到的时候,裴云骁已经和一个男生坐在窗边沙发。
室内很暖和,那人脱了外套,短袖露出张扬的花臂。熟面孔,是经常和裴云骁一起玩的顾飞。
见她朝这边走过来,他给裴云骁使了个眼色,自觉回避,走之前擦着裴云骁耳朵调侃了句。
声音不小,江乔听得分明,“骁哥,你那童养媳来了。”
她听得皱眉,裴云骁却并没有什么反应,见她坐下,随手递过来一份饮品单,“宝贝儿想喝什么,自己点。一会儿中午我和顾飞他们有个局,顺便把你送回去。”
裴云骁话说得一派坦然,江乔直接被气笑了。
刚刚路上她还因为忘带蛋糕懊恼,现在对方话一出口,她心寒之余唯有庆幸,幸好没回去取。
和她一起庆生的约定,裴云骁怕是忘得连影都没有,现在如果拿出蛋糕,对方惊讶完了也不会有什么愧疚,不痛不痒道几句歉,尴尬的人恐怕只会是她一个。
她不准备再兜圈子,开口道,“昨晚我出去找你,在停车场看到你了。”
“所以,”裴云骁眉梢微挑,“现在是什么意思,找我兴师问罪?”
他今天穿了一身印有大logo的奢牌飞行员外套,头发仔细地抓过,整个人神采奕奕,看不出一丝宿醉的痕迹。
反倒是江乔几乎一夜没睡,黑眼圈沉沉,还没开始战斗,就在气势上被狠狠碾压一头。
她深吸一口气,努力克制着,不让声音出现波动。
“你之前说,创业刚开始人情往来很忙,顾不上理我,还让我配合在长辈面前装作感情不和,推迟订婚,其实全都是为了掩饰你出轨吧。”
裴云骁在裴家三兄妹中排行老二,作为最小的儿子,从小没听过什么重话。
似乎是被“出轨”这个不体面的字眼刺痛,他眉头一皱。
“昨天有几个朋友也来家里吃饭,她喝多了,没打招呼就往我身上扑,我后来也明确拒绝了,你别多想。”
两人声音不大。
但在听八卦这方面人均特种兵,咖啡厅里零星几双眼睛偷偷地往这边瞥,带着满满的探究。
江乔声音平静,“你明明可以推开,不是吗?”
“只是逢场作戏的事,”裴云骁有些烦躁,声音压得很低,“将来我们就算是结了婚,我也还是会有很多应酬。这种场合,谁能打包票免得了和异性接触,我还以为你都能理解。”
他嘴上在跟江乔说话,眼睛瞟的却是周围几个看热闹的学生。
“我们的圈子本来就不一样,我一天要见那么多人,随便谁处理不好就容易变成我创业路上的障碍,如果每个都跟你解释,那我要浪费多少时间?”
裴云骁不习惯在别人面前低头,自己先觉得面子上挂不住,话说到一半火气就上来了,语气中已经带了一些埋怨。
两人过去不怎么吵架,江乔看着他皱着眉气急的样子,突然觉得眼前的人陌生。
“裴云骁,这两年里你一直说你很忙,很少和我见面,我没有生过气,也没有查过一次岗。因为当初既然约定了认真试试,不是开放关系,不是契约,那忠诚就是最基本的东西。”
她皮肤极白,情绪容易上脸,声音听上去还稳得住,可脸颊到耳后全都泛起了红。
顾飞隔着几桌努嘴,笑容戏谑,引得店员也向这边打量。
“你不用拿这种东西出来压我,”裴云骁注意到了顾飞那边的眼神,强忍着火气,“我既然答应了老爷子和你结婚,就会说到做到。可我刚刚都说了已经拒绝她了,你有必要再继续较真?”
“你又要忠诚,又要陪伴,那你给我的和我的付出成正比了吗?”
裴云骁话锋转得太快,完全没正面回应她的话,反而有种他才是真正受害者的委屈,江乔不由得怔住了。
他重新翘起二郎腿,下巴微抬,视线扫过江乔脚上穿得有些旧的运动鞋。
“跟着我,你去了多少原本这辈子都摸不到的餐厅,出入各种上流聚会,你那个继父还顶着裴家的关系,从野鸡学校被塞进了京大教课。可你呢?”
“你现在脸色甩得这么硬气,可你也不好好想想,你能给我什么?”
“是你那个东拼西凑的家庭能给我什么事业上的助力,还是你能让我像个正常的男朋友一样碰你?”
江乔血气上涌,脑中一片空白。
自己的家境和裴家差距有多大,她不是不清楚。江玉芬隔三差五来一通电话,敲打她既然高嫁就要有自知之明,要懂事温顺,学会讨好。
她无意和母亲多聊感情上的事,每次只是嗯嗯啊啊敷衍过去,但她明白裴云骁不会看轻她。
她性子慢热脸皮薄,接受不了一上来就亲密接触,裴云骁说他可以等。
刚来京市时,江乔听不懂这边的方言,因为分不清前后鼻音,在学校里受了不少嘲笑。裴云骁挨个去警告那些碎嘴的男生,拎着对方后衣领来给江乔道歉。
桌洞里被油性笔写上绰号的课本,也会被悄悄换成新的。
就连之前她写在书页上的笔记,都被仔细复印好。左上角一颗银色的回形针夹住,整整齐齐一叠,上面放一颗她喜欢吃的柠檬糖。
黄绿色的糖纸,透明的,窗外的阳光透过糖纸落下一个小小的光点,明亮得像一颗雨天的星星。
谁都能戳她两下脊梁骨的出身差距,她本来以为裴云骁不在意,可他刚刚的话恰恰是换了种更残忍的方式,把两人之间的一直存在的每一处不对等,最直接地展示在她眼前。
她沉浸在少年时的旧梦里这么久,直到今天才发觉,她所有的付出在裴云骁眼里都是可笑的廉价物品,是她一厢情愿的妄想。
她给的裴云骁不需要,他想要的东西她给不了。
所以他出轨的理由是那么的充分和正当,好像做错事的人从头到尾都是她。
她想不明白,人的变化怎么会这么快。
裴云骁说完,看江乔低头,又换上了一副温和的神色,眼中含着几分势在必得,“宝贝儿,我从一开始就喜欢你懂事不计较,如果不是今天你来跟我闹,我们本来可以……”
“裴云骁,”江乔抬起泛红的眼睛,忍无可忍地打断他,浑身都因为屈辱而止不住的颤抖。
“我们分手。”
又迷路了。
她怎么不记得还有哪次在裴知鹤面前迷路,难道是中学时候的事?
如果真是这样的话,那他也记太久了……
江乔在原地胡思乱想了几秒,毫无头绪。很不好意思地开口,简单解释了一下林嘉平的情况,请好心的裴医生带她去急诊大厅。
旁边透亮的玻璃门映出她的半个身子,头发早就乱了,脸色透着不健康的苍白,唇上毫无血色。总之是一副……绝对称不上漂亮的萎靡样子。
裴知鹤的影子和她交叠在一块,许久未动,没说好也没说不好。
江乔心里比脸上更丧了。
又不是网上聊天,说出来的话不能撤回。江乔心里有点慌,抬眸看他,明明还是那张绅士温和的脸,可她隐约有种直觉,裴知鹤现在似乎有些不悦。
“等我一下。”
江乔不知道他要做什么,在原地乖乖站着等,看到他折返,很快从自动售卖机回来。
那双她刚刚还在偷窥的骨节分明的大手,接过她手里的单据,递来牛奶和一袋紫米夹心面包。
充气鼓鼓的,像个小枕头。
触感微温,仿佛还带着他手心的一点热度。
裴知鹤单手插兜,像往常和她说话的时候那样习惯性地弯腰。售卖机窗口的白光打在他清隽的侧脸,黑睫低垂,眸光温润。
江乔小声道谢,不敢仰着头看他,又去瞄旁边的玻璃。
裴医生如同白衣天使,居高临下播撒神圣的光辉,而她……透着年轻人特有的清澈的愚蠢。
裴知鹤:“没吃晚饭?”
江乔秉承着决不能给人再添麻烦的原则,强装开朗,摇头摇得眼前一片漆黑,“吃了,两小时前刚吃过。”
现在七点,两小时前就是五点,正常吃晚饭是这个时间没错吧。
逻辑缜密,没毛病。
她眼睛眨得很快,微翘的睫毛小蝴蝶似的扇动,心虚就差写在了脸上。
裴知鹤也不戳破她拙劣的演技,开口道,“刚有台手术,还没顾上吃,陪陪我?”
他学她飞快地眨眼睛,语气轻快。
饶是江乔这样迟钝的人,也几乎是瞬间就明白过来,裴知鹤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。
他在逗她。
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轻佻,更像是大人对小孩的那种逗。
和他在一起时,两人之间的对话似乎很容易就变成这样。意外地,她并不讨厌。
有裴知鹤带路,江乔的心安定了许多。但还是怕耽误了那边医生研判,抓着手里的点心准备开跑,刚小步快走到明亮的走廊里,被裴知鹤伸手轻轻拉了一下。
“走廊里刚消过毒,小心摔倒。”
江乔侧过脸仰头看他,对方扫一眼她手里一直没锁屏的手机,出言提醒:“院里系统联网,出了报告在大厅也能打印。现在还没联系你的话,大概率是没什么问题。”
“我们不赶时间,你先好好吃完。”
裴知鹤对她那个据说摔到头破血流的弟弟并不太在意。话里行间的意思,倒好像她没吃饭这件小事要重要得多。
很……新奇的体验。
除了老家的外婆,从没有人这么在意她吃饭了没。
蒋佳宜在电视台的实习工作有上镜需求,平生又最讨厌运动,时不时就要来一轮节食减肥。
宿舍里常听到她男友在视频电话里苦口婆心劝吃晚饭,蒋佳宜骂骂咧咧,最后还是会对着镜头泡上一杯面。
前男友不是会耐心哄人的性子,江乔也从未被别人偏爱过。
在这一刻,却从裴知鹤这里体会到了一种代偿般的玄妙感。即便明知道对方没什么特别的意思,只是一种绅士的无差别善意,她还是觉得很受用。
就是,有点罪恶。
裴知鹤离她很近,长腿迈得很慢,白大褂的下摆偶尔擦过江乔的裙角。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他身上的苦艾香,像一只无形的手,牵着她缓步穿过长长的走廊。
江乔低头小心撕开面包袋。
在医院贩售的代糖面包,夹心软糯,并不太甜,米香在口腔里化开,让人很舒服。
江乔饿了一天,一口接一口沉浸式咀嚼,白软的脸颊鼓鼓的,像一只屯粮准备出逃的仓鼠。
她绞尽脑汁找话题,“我弟其实一直在京市读书,只不过我不太和他来往,也就……不算太熟,你会不会觉得,我这样有点怪?”
“不会,”裴知鹤语气自若,“我和我弟关系也不好。”
这句是为了给她台阶下,但也不是客套。
关于裴家兄弟的关系,裴云骁醉酒时,江乔从他那里听过一些吐槽。
用“不好”两个字可能还概括不了,因为两人根本就……不像是兄弟。
裴云骁被京圈二代子弟们称为“二少”,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中的焦点,习惯了用俯视的眼光睥睨别人,唯有在他哥面前自动矮一截。
裴父年轻时也学医,但早早就转行,和出身商界豪门的裴母去海外做了生意,在老爷子眼里只是个没什么天分的庸才。反倒是对裴知鹤这个长孙给予了厚望,从小带在身边亲自培养。
他专业能力强悍,又比裴云骁大了七岁。小时候父母忙不在家,每次在外面闯了祸,对他批评教育打手心的都是裴知鹤。
上大学后,裴父裴母常年定居瑞士,为了方便查账和管控这个小儿子,裴云骁连信用卡都是直接挂的裴知鹤的副卡。
裴家小少爷不缺钱,但家里的每一分钱都和他无关。过得比寄人篱下还寄人篱下,一整个被大哥捏紧了命运的咽喉。
对裴云骁来说,裴知鹤这个哥当得更像爹,一看到他那张温和的笑脸,裴云骁本能地就开始腿软发抖。
连带着也对江乔嘱咐,别被狐狸的假面迷惑,少跟他哥来往。
谁能想到人心难测,小少爷酒后抱着她再怎么掏心掏肺,在订婚前夕还是劈了腿,而他口中那个坏透了的老狐狸,却三番五次对她绅士搭救。
知道裴知鹤提起弟弟没别的意思,可江乔想了又想,还是觉得应该把两人分手的事告诉他。
急诊大厅的红色标识就在前方,江乔深吸一口气,郑重地开口。
“对不起知鹤哥……昨天那件事,我回去又想了想,还是跟他分手了。”
裴知鹤的脚步停了一瞬,脸转向她,微微挑眉。这个表情里有惊讶,但似乎更多的是她看不懂的情绪。
江乔几乎是一瞬间就后悔了。
一起在停车场捉奸之后,看到她当场懦弱地逃跑,事后却又发表这种硬气言论。
裴知鹤会怎么看她?
会想她不知好歹,还是说虽然表面上对她绅士,实际上也无条件站在亲弟弟一边,觉得她是得了便宜还卖乖?
大厅前最后一段路,光线昏暗。
裴知鹤半张脸隐没在清淡的月色里,立体的眉骨切割出一片深邃的影子,黑眸在阴翳中微敛,如月下深潭般闪烁。
小姑娘的不安明晃晃写在眼睛里,裴知鹤轻笑出声。
他微凉的手背在她发顶轻轻蹭了一下,“不必为别人的过错道歉。”
“你愿意告诉我,我很高兴。”
虽然这个部位也有些暧昧……
但总好过看他掐着她脸颊的手指,或者是,他多半正凝视着她嘴唇的,认真的双眸。
好像过了很久,又好像只是几秒。
裴知鹤放开手指,直起身下定论,“牙龈内侧和咬合处有一些小伤口,好在不严重。”
江乔如释重负,只为庆祝自己终于能自由呼吸。
再多来这么几次,她腿都要软了。
客厅里的药箱物品很齐全,堪比小型的家庭药房,裴知鹤弯腰拿出口腔溃疡凝胶和棉签,转身问她:“看得到吗,需不需要我帮你上药?”
危险,警报灯再次鸣响。
不等他走过来,江乔先发制人,小狗扑食般飞跑过去,双手接过对方手里的药,“不用不用,真的不用麻烦,我自己对着镜子都能看见。”
说完又觉得自己太不礼貌,原地站好,拘谨地绞着手,“我也知道你是一片好意,就是我……”
“我知道,”裴知鹤语气温和随意,“自己来也可以,维生素B在药箱里有,记得按时吃。”
怕对方又突然靠近,江乔下意识地向后挪动半步,磕巴着应声:“好、好。”
裴知鹤居高临下,视线从少女红透的脸收回,慵懒随意地看向后方:“那么喜欢的粥,还要不要喝?”
几分钟前刚从砂锅里盛出来的粥,热气依然。
经过他提醒,空气里的鲜香味好像乍一下又浓郁起来,江乔没忍住,动了一下鼻尖。
只是碍于情面,或者又是多年来养成的条件反射,眼光又虚跑到别处,“我已经饱了,您……你可以先去忙,刷碗的事情交给我就好。”
裴知鹤并没有应声,只是突然叫她,“小乔。”
江乔攥着药盒,惶然抬眼,“……嗯?”
裴知鹤观察她几秒,温声道,“这也是你的家,你是女主人,不需要看谁的脸色,可以放松一些。”
“想吃饭的时候就吃,想休息的时候就休息,什么都不想做也没关系,没有人会因为这些事情说你不好。”
他的手轻轻放在她肩膀,纤薄的唇浮起笑意,“如果我在旁边让你觉得放不开的话,明天我有两场连台手术,应该会很晚才回来。整个家都是你的,可以每个房间都转转,好好熟悉一下。”
怎样都没关系。
江乔在心底里默念一遍,有些反应不过来。
在她的记忆里,听过的“不可以”远比“可以”更多。
小时候江玉芬会说,不许顶嘴,考试不能掉出前十名,不可以早恋,进房间的时候不许锁门。
来到京市之后,母亲嘴里的话就变成了,不能冷落了裴云骁,不可以在小少爷面前争风吃醋,每顿饭不能吃到十分饱,一旦变胖变丑,就会失去嫁进裴家的胜算。
人生前二十二年里,她像是在参加一场漫长的躲避球比赛,拼命跑不被击中罚下场就已经耗去了全部的精力,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真正想做什么。
而裴知鹤却告诉她。
在他身边,她百无禁忌,想做什么都可以。
客厅灯带的柔和光晕中,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海浪般的暖流包裹,世界在安静的潮涌中静音,只剩下自己陡然加快的心跳。
江乔抬起眼,小心翼翼看向对方的黑眸,下意识地确认,“每个房间都可以?”
“嗯,”裴知鹤的大手轻轻抚过她落在肩上的发丝,温雅淡笑,“在你面前,我没有秘密。”
裴知鹤为她准备的睡衣是奶白色的真丝,很简单的长袖长裤。
临近期中,宿舍里诱惑太多,人人都想来图书馆临时抱佛脚,连带着前台借书的学生也络绎不绝。
江乔从落座开始,电脑的屏保密码都还没来得及输入,全身心投入做扫码机器人,一直到交班才顾得上喘口气。
微信有蒋佳宜一小时前的留言:乔宝,约晚饭吗
江乔飞快打字:不好意思刚看到,佳宜吃了没?
蒋佳宜秒回:截胡失败了友友,外卖刚取回来。
蒋佳宜:怎么回事,没和裴少爷出去庆祝?
江乔:分手了。
蒋佳宜的一连串问号下雨一样刷了两屏,电话接通,不等江乔开口就劈头盖脸一顿骂。
“嚯,果然我就知道,金融男没一个好东西,这句话就是至理箴言。”
“还记得我说的没,家里院士能坐满一桌,就这背景都不去乖乖学医,是他自己不想吗?必然是从一开始就有自知之明,认识到了自己实在是道德败坏,没脸被夸白衣天使。”
江乔举着手机,人都有点懵,“蒋女士,你就不先问问原因?”
“呵,”蒋佳宜夸张地冷哼一声,“姐是搞事业的大女人,从不在没意义的假设上浪费时间。”
“我大胆猜测,你被甩了?”
“……也不算是,毕竟还是我提的分手。”
“好,因为被绿了?”
“……”
“绿了你之后,又来猛猛PUA?”
江乔沉默了几秒,“倒也不必如此精准。”
“天选新闻人罢了。”
蒋佳宜那边外卖塑料袋哗啦啦的响,盒子盖啪嚓一声打开。
“信息采集加直觉分析懂吗,电视台实习了这么久,我都在老娘舅节目组当了大半年调解人了,要是这点东西都看不出来,干脆趁早转行,别吃这碗饭了。”
“亏我一开始还被迷惑,”蒋佳宜嗦着汤粉,语气诚恳,“说真的,看之前裴云骁对你那态度,他哪里配得上你。我姐妹,名校出身,学习好,性格体贴,国民初恋脸老少通杀,上次帮系里拍个招生宣传视频,发上网随随便便就爆到出圈。”
“江乔,清纯天菜神仙姐姐,特长一切。裴云骁,纨绔渣男,只擅长投胎。”
“对比太惨烈,好长时间了,我都不好意思说。”
江乔:“虽然我很受用,但是对我的滤镜可以酌情开小一点。”
蒋佳宜自诩天才新闻人,深度挖掘能手,再难缠的受访者都能轻松套出话。
可江乔这种闷油瓶的性子,被劈腿了也自己憋着,没说几句对方的不是,她忍不住心疼。
粉嗦了几秒,她又忍不住开口,“其实之前系里聚餐也听过几句风言风语……昨天你回来的时候不是他送,我心里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劲。乔宝,你这次可不许心软啊。”
江乔觉得好笑,一半是为自己的恋爱脑形象感到羞耻,一半是因为蒋佳宜这个八卦太久没说憋坏了的语气。
现在回忆起来,蒋佳宜从知道两人关系的那天起,就没怎么看好过。
倒不是给她泼冷水,也不说什么贬低的话。
只是每次江乔一提男朋友,蒋佳宜都会在一旁报复性地狂夸她,彩虹屁慷慨激昂,推陈出新。目的只有一个,就是让她明白裴小少爷配她,并没有像江玉芬说的那样在将就。
手机里传来蒋佳宜小动物似的咀嚼声音,夹着痛骂狗男人的嘀嘀咕咕,听起来比她还气。
她嘴角弯了弯,心里暖洋洋的,郁闷的心情好了许多。
刚刚只顾着生气,两顿饭没吃也没什么感觉。现在气劲儿被好友卸了不少,整个人灵魂归体,才感觉到又累又饿。
七点钟了,学校食堂都关了门,只剩西食堂还在供应烤鱼一类的重口味夜宵。挂完电话,江乔收拾好包,打算去校门口随便找点清淡的食物垫垫肚子。
白天被裴云骁的事耽误了太多时间,该改的论文初稿还没怎么动笔,吃完了这顿饭,晚上不知道又要熬到几点。
事实证明,想法很美好。
一碗小馄饨刚吃了没几口,江玉芬急急来电,江乔凳子上的包都被震到了地上。
“囡囡,你弟弟摔到头了,你赶紧回趟家,陪弟弟去医院吧。”
江乔放下勺子,“怎么回事?”
江玉芬急得声音都有点抖,“今天嘉平吃了晚饭出去玩,和小区里孩子起了点争执,被人家一把推到花坛栅栏上了,头上划了一道大口子,现在满脸都是血。”
“你也知道嘉平从小就身体弱,哪能经得起……”
“林叔叔呢?”
江玉芬欲言又止,“他学校里有个科研会要开,我心想他刚进京大,没背景没靠山的,现在就早退请假不好,还没告诉他。妈妈没在京市看过病,不太懂流程,只能来求你了,你快点回来吧。”
“我现在回家是浪费时间,”江乔轻轻地叹了口气,认命地伸手进包里摸自己证件。
“现在赶紧打急救,救护车排不到的话,赶快打车去附近的京附医挂急诊,我一会到。”
喝过甜汤,外婆执意要给头回上门的准外孙女婿做几道拿手菜。
说多错多,为了确保事情不露馅,江乔赶紧抱着一盆板栗出门洗刷。
外婆家的小房子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,属于典型的筒子楼。
从外面看是怀旧漂亮的老洋房,油绿的藤蔓爬了一墙,可楼内的木楼梯踩上去吱嘎作响,小窗采光通风也不好,常年散发一股潮湿的霉味,中看不中用。
最早每层邻居公用一个厨卫,外婆嫌大厨房人挤人做饭不方便,又在屋子里另隔了一间小的出来。大厨房择菜洗菜,拿回小厨房慢慢烧,垃圾不进家门,清爽又讲究。
板栗刚换完水,江乔一转头,看见对门邻居也进来了。
周奶奶一头刚烫过的红发,手里提着刚买回来的菜,“小乔回来了?”
自打出生起就看着她长大的老邻居,江乔笑笑问好。
周奶奶笑眯眯地打探:“听说小乔男朋友今天上门来啦?”
江乔:“是,上午刚来。”
“刚刚我还没进小区门就听街坊说,你男朋友开了一辆特别贵的车停在门口。”
周奶奶凑近两步,一副拿她当亲孙女嘱咐的担心模样,“我说两句体己话,你可别不爱听。年轻小姑娘谈恋爱可不能光看物质条件,你男朋友年纪估计也不小了吧,你现在年轻漂亮能贴上去,过两年新一茬的小美女也能贴上去,你可要拎清。”
江乔尬笑,“倒也不是像您想的那样。”
周奶奶:“我也都是为了你好才说。考上那么好的大学,趁着还没毕业赶紧早做打算,从男同学里打捞个好的。你欣欣姐学习没你好,读的本地大学,可一毕业就和优质理工男结婚了,现在儿女双全,日子过得多安稳。”
又是这一套,江乔连回应都不想回应了。
老邻居爱攀比,小时候比孩子的学习成绩,周奶奶一直被压一头。这几年孙女火速结婚生了孩子,像是终于找到了扳回一局的主场,没少在她们祖孙二人面前显摆。
得亏外婆是新潮女性,不觉得结婚生孩子是什么必须要完成的事,没怎么放心上。
江乔外婆清高,小丫头也不顺着她的意思说好话,周奶奶心里窝火,刚要说点什么讨回颜面,就看见门外缓步走来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。
见到她这个长辈,微微颔首致意,嘴边是温雅的笑,但眼神疏冷,莫名地就感觉不好惹。
周奶奶莫名心虚,到了嘴边的刻薄话卡在喉间,不上不下的。
这人不会就是江乔对象?
街坊们讨论了小半天小区门口的豪车,江乔那有钱男朋友长什么样,谁都等着吃这个瓜。
刚刚匆匆一瞥,压根没怎么看清长相,只记住了人家又年轻又帅,和她之前猜的油腻中年富商根本对不上号。
说不定就是个回家探亲的大学生,不然怎么可能什么好事都轮到那小姑娘头上?
江乔外婆拎着条鱼从男人身后钻出来,把江乔手里的板栗盆往他手里一塞,笑呵呵的,“屋里水开半天了,你俩赶紧把栗子煮上,别耽误我一会发挥。”
男人垂眸说好,等江乔走过去时,还特意侧身帮她扶了一把弹簧门。
周奶奶杵在原地,目瞪口呆。
两人走后,外婆慢悠悠叹气:“小情侣谈恋爱,得给人家制造点二人空间,我可不当电灯泡。”
丹桂细长的枝叶滤下点点碎金,洒落在他清隽的侧脸,穿过鸦羽般的长睫,将镜片后的一双黑眸染成剔透的琥珀色。
淡欲无求,昳丽得惊人,也昂贵得惊人。
江乔看了对方的脸几秒,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想象,裴知鹤这种人能和她一起拍这样的照片。
这样不端庄,不体面,挤挤攘攘吵吵闹闹的幼稚照片。
潜在顾客许久没回应,年轻老板再加一把火,“这种有仪式感的日子,要是没有照片作纪念,将来肯定要后悔的。”
江乔尴尬地眨了眨眼,刚要婉拒,对方却先她一步启唇,“不好意思。”
意料之中的拒绝。
她在心里暗叹一句自己料事如神,再努力地压下一点点,只有一点点的失落。
然后,她听见裴知鹤的声音响起,清冽如林泉,“我们事先约好了朋友来拍。”
“也许有些冒昧,”像已经这样做过千百次,他安抚性地揽过江乔的肩,“我能买下您的拍立得和相纸吗?您来定价。”
摆摊拍照是靠运气吃饭的生意。
好日子碰上休假的几率寥寥可数,大部分时候只是支起摊位空等,一天下来也不一定能有几笔入账。
女生怔愣之后赶忙点头,拿起手机计算器噼噼啪啪一顿按,算出一个高得连她自己都有点心虚的理想营业额,犹豫着给眼前的冤大头帅哥展示,“这个数,可以?”
裴知鹤欣然接受,扫码付款,从对方颤抖的手里接过塞得满满的纸袋。
女生笑容灿烂,弯腰恭送,“再送您一些相纸和彩色笔。”
民政局侧门出来,不远处是一座苏氏园林民宅,粉墙和飞檐层层叠叠,小窗探出几枝浓绿的槭枫。
两人走出一段路,裴知鹤在树下站定,将纸袋递给她。
江乔仓皇地扬眼,本能地摇头,“不用给我……”
“裴冉买了很多台放家里,”他嗓音温润,修长漂亮的手指擦过包着拍立得的玻璃纸,发出节日感十足的清脆响声,“过年看她玩感觉很有趣,我一直都想试试,只不过一直没时间,没想到今天正好有机会。”
他轻笑,“先帮我拿一下?”
江乔看着他英俊的脸出神。
她和裴知鹤结婚了,又好像没结婚。
和裴教授的相处模式似乎还是老样子,之前是经常请吃饭的漂亮哥哥,现在升级为足以感化每一个任性小孩的好脾气长辈。没有拒绝,没有车轱辘话的大道理,温柔审视一切说出口或者没说出口的渴求,游刃有余地照顾着小朋友脆弱的自尊心。
来自名义上丈夫的这一点善意,她不是看不懂,可偏偏对方的眼中一片诚恳。
这种时候还要坚持拒绝,只会显得她不解风情。
江乔双手接过纸袋,脸颊发热,“那我就先帮你拿一下,一会要用的话,记得跟我要。”
话是这样说,可她心里的疑问并未平息。
只是送给她玩,还是真要和她一起拍完涂涂画画?
从对方来了苏城,她对他的认知已经距离最初的样子偏离了太远,远到她已经习惯于在预测事情走向时默默加上一个备选——原本觉得不可能,但现在竟然觉得合理的科幻答案。
裴知鹤唇边的笑意加深, 微微颔首,“多谢。”
五分钟后,民宅的大门被推开,有位白发老人迈过门槛,朝这边热情招手。
两人并行走上台阶,裴知鹤自然上前两步,握手寒暄,“麻烦李老,假期里还愿意为我们跑一趟。”
她站起身。
“之前你送我的礼物,我回去整理一下,这几天寄到你公寓。你记得清点,看有没有遗漏。”
“林国强托你家关系进京大的事,无论你相不相信,都和我没关系。以后他在校内如果出了什么事,请你找他解决,不要听信他的一面之词,推到我身上。”
她转身,“我们之间,就这样结束吧。”
裴云骁不可置信地看着她。
他想要上前阻拦,抬头撞上咖啡厅其他人探究的视线,又咬着牙重新坐下。
落地窗外是个大晴天,江乔穿一身灰色针织长裙,质地柔软贴身,裸露在外的手臂在阳光下白得发亮。
她的背影转眼汇入下课的学生里,到了路口转过弯,很快消失不见。
裴云骁不习惯这个视角。
他们两个人确认关系后,一直是他借口忙要先走,江乔目送他离开。毫无准备地面对这样的角色对换,他突然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异样感涌上心头。
“骁哥?”顾飞见江乔走了,拿着咖啡杯走到他身边坐下,顺着他视线往窗外看去,“没想到啊,小姑娘脾气还不小,就这么把你给甩了,挺厉害啊。”
他顿了一下,回头看裴云骁面上愠色未消,想了想又补上一句,“不过女孩儿嘛,说分手也不一定是真要分手,可能就是欲擒故纵,耍小性子想让你多哄哄她……”
“我为什么要哄她,”裴云骁咖啡杯里的冰块被捏的哗啦作响,额头青筋狂跳,神色却异常冷漠。
“她们家那个情况,谁都指望着她嫁豪门,这次放过了我这条捷径,去哪能找到更好的男人?”
顾飞若有所思地看他,嘬着吸管,“我说真的,反正你们两家这个娃娃亲也没定人选,你就不怕人江乔转眼找了你哥接盘?”
裴云骁抬起头,直接被他这句话蠢笑了。
他舌尖顶腮,嗤笑一声:“你也不想想裴知鹤是谁,能看得上她?”
-
中午饭点,宿管阿姨交班。
江乔脸长得乖,平时进出楼门都会笑着打招呼,回苏城返校时带了新鲜的枇杷杨梅,也会洗干净了分给阿姨几个尝鲜。
小姑娘来取蛋糕时红着眼,几个阿姨像亲女儿受了委屈,忍不住地劝,“过生日就要开开心心的哦,身体健康就好,别的都没什么大不了的。”
江乔谢过阿姨,硬挤出一个笑,提着蛋糕盒子出楼门。
初秋的正午,阳光照在人身上微微发烫。
江乔从金院咖啡厅绕路回来,又走路又收拾东西,忙活了一大会,还是手脚冰凉。不知是冷气开的太足,还是情绪一下子过于激动之后的后遗症。
盒子是半透材质,透过天窗能看见油画一样的漂亮抹面。
几丛立体云朵点缀在上面,圆滚滚,蓬松有层次。
椰浆的融化温度,比普通牛奶做的奶油更低。
江乔的视线落在蛋糕上,情不自禁想起昨天下午,因为怕奶油化了裱花不好看,一遍遍把手在冰水里浸得通红的自己。
楼下不远就是垃圾桶,时不时会出现被主人丢弃的大号泰迪熊和新鲜的大捧玫瑰。
蒋佳宜之前还经常和她八卦,不知道又是哪位幸运姐妹,脚踢渣男重获新生。
没想到风水轮流转,这么快就轮到她自己。
江乔沉了口气,被勒出印痕的细白手指勾着蛋糕盒上的缎带,松手,用料扎实的蛋糕落到垃圾桶底。
砰的一声闷响,暂时把裴云骁的脸从脑海中轰了出去。
清晨的住院部很安静,除了送药小推车的轻响,只剩树深处鸟雀啁啾。
明明之前定好了时间,可江玉芬的电话天没亮就把她震醒。一家子早早空降裴知鹤办公室门口堵人,等林嘉平的特别复诊全部结束,也不过才七点刚过。
小孩子新陈代谢快,之前缝合的伤口长得很好,本来就是皮肉伤,所谓的剧烈运动也对恢复没什么太大影响。
林嘉平拆完线,两口子神色依然紧张兮兮。
季安把林嘉平的病历装回塑料袋,和远远立于门外的裴知鹤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。
他和裴知鹤同年回国入院工作,虽然没像那个变态一样火箭速度提拔,阅人无数,但在京附医这种国内首屈一指的神经外科,像眼前这种没事找事的病人家属他也见了不少。
原本不想再浪费口舌,可门口那人若有若无的寡淡视线飘过来,季安又被迫挤出营业微笑,嘱咐了两句废话。
江玉芬掏出随身带的小本一一记下,这才想起来恩人还在外面,连连给丈夫使眼色。
林建国攥着手里的挎包出去,小心打量了好半天裴知鹤的神态,拿手臂挡着塞来一个鼓鼓的红包。
他上前攥住对方雪亮的制服袖子,“裴主任,辛苦您一大早陪我们专程跑一趟,这是我和孩子妈妈的一点心意。”
红包没封口,开口处露出一片新钞特有的鲜粉色,比中年人眼角的皱纹更谄媚。
医院里送红包是心照不宣的惯例。
他很自信,在这种无伤大雅的小恩惠上,即便是再清高的名医也难说有多干净,更遑论像裴知鹤这样初入医坛的新手。
可对方神色未动,就像没看见他一样,抽回了那只冷白如玉的手。
人走后,林建国才回过神,和妻子讪讪对望。
裴知鹤最后似乎又跟继父说了些什么,但江乔并未听清,也没看懂继父抛过来的诧异视线。
裴知鹤所在科室的例行晨间查房被打断,又经历了刚刚那样的无声闹剧,她只是单纯地被巨大的愧疚感淹没。
江玉芬一家小声嘀咕着离开,说是要再去营养科给林嘉平开点补剂。
江乔借口回校,溜去医院后门外的小吃街买了几样早点,又一路小跑折返心外病房。
她不知道裴知鹤还会在这里呆多久,更不清楚他接下来的行程,只是抱着赌运气的心,给大概率还没来得及吃早饭的裴医生当面说声抱歉。
观景平台空阔无人,江乔平复了一会呼吸,找了个正对走廊门的长椅坐好,开始专心致志地堵人。
约莫半小时后,她循着有节律的脚步声,看到了被人群簇拥的裴知鹤。
任何一个人,哪怕只见过裴知鹤一面,也会认同他很容易找到。
外科医生某种意义上也是体力活,尤其是心外科这种大手术密集的科室,男医生人均满脸疲态,稀疏的发顶篷乱如鸟窝,制服衣襟因为频繁的穿脱而翻卷发黄。
可裴知鹤不一样,即便是刚刚完成一场彻夜站立的战役,他也能毫不费力地维持住那份仿佛与生俱来的得体,如名字一般的鹤立鸡群,洁净得如同雪原云杉。
裴知鹤朝这边瞥了一眼,和江乔还没来及收回的视线直直撞上。
他停下脚步,在手头的病例上快速写下批注,合上封皮,夹好,递给旁边围着的规培生,“病例里还有赘余,几处写法上的小错我上次提过,明天不要再犯。”
李鲤诚惶诚恐地点头:“谢谢裴老师!我以后一定注意。”
上学时就在论文里频繁引用研究成果的裴神近在眼前,还成了自己实习期间的带教,几个规培生都很珍惜这份好运,恨不得从裴知鹤的一举一动里品出一些天外玄机。
当然也包括他刚刚转身看的那一眼。
这个点没人出来放风,江乔成了视野中的唯一目标。
一行人目送老师径直走向天台上的年轻女人,一联想从神外护士站那边传出来的神秘小女友情报,八卦雷达哔哔作响。
彼此之间交换了半天纠结的眼神,最终对裴神的敬畏战胜了好奇心。闭眼转身,龟速排队进电梯下楼。
江乔这边,裴知鹤在她身边落座的动作太过自然,她怔愣了半天,才如梦初醒地拿出准备好的早点。
烧麦,小笼包,冒着热气的甜豆浆,还有被她不小心一起掀出来的简陋三明治。
江乔把三明治偷偷塞回包里,“裴老师还没吃饭吧,我去后街那边买了一些,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。”
裴知鹤看出她来意,并不戳穿,余光扫过那个露了一半屁股的塑料袋,“你吃了没?”
江乔诚实回答:“……还没。”
“三明治是你自己做的?”
被抓个现行。
江乔尴尬点头,有些局促地把塑料袋整个掏出来,“在宿舍里随便做的。”
她有自己做早饭的习惯,比起营养之类的考量,更重要的是为了省钱。
超市临期打折区买的切片吐司,夹几片黄瓜,涂上沙拉酱,斜切一刀用保鲜膜包好带去学校。
看上去青翠漂亮,但其实只是金玉其外,只需咬上一口,就能被发干的廉价面包噎得四处找水。
少女的耳垂红得像熟透的石榴籽,裴知鹤不再看她,“其实我有职业病,肠胃不好,消化不了太油腻的东西。”
江乔收回被小笼包烘得发红的手指,“那还是……”
“吃点清淡的可以,”裴知鹤嘴角微勾,“三明治给我?”
江乔抬头,剔透的瞳孔微微收缩,里面是没掩饰好的愕然。
他是认真的吗?
裴知鹤捕捉到她的微表情,蓄意曲解,“这么舍不得?”
她赶紧摇头,犹豫着把塑料袋递过去,很不安地嘱咐,“不是舍不得,你……慢点吃。”
怕对方像她一样被噎到,她插好了豆浆的吸管,偏过头偷偷观察。
事实证明,她的担忧实在多余。
从小被仔细教养的大家族继承人,无论吃的东西是什么,都能呈现出轻盈至极的优雅姿态。
江乔坐在他身边,安安静静地咽下最后一个小笼包,听到旁边的人启唇夸奖:“味道很清新,我很喜欢。”
江乔耳后开始发热。
那个三明治的味道她再熟悉不过,正因如此,才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体悟到对方滴水不漏的周到。
她有理由相信,如果绅士也分三六九等,那裴知鹤绝对能力压群雄,稳坐世界中心的王座。
这种非日常的气氛奇异地舒缓了江乔的紧张,她试着说出自己的来意:“今天打断了裴老师工作,我继父还……给你塞红包,真的很抱歉。”
“江乔,”裴知鹤叫她名字,“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?”
她一下子坐直了身子,眼里茫然。
裴知鹤说:“不必为别人的错误道歉,这次也是一样。”
江乔顿了一下,闷闷点头。
循着对方的话头,她终于想起同等重要的另一件事。
她重新攒好足够多的勇气,开口道:“我弟出院前,裴老师送来的外卖被神外的护士们看见了,好像还……传了一些不好的话。”
比如,说裴知鹤喜欢比自己小很多的女孩。
还,传她是裴知鹤的地下小女友。
裴知鹤侧过头来,她本来就说不出口的解释,在对方温文的视线中更难以启齿。
她快速补上,“这次真的是我的错,如果给您带来很多困扰的话,我可以去当面澄清。”
裴知鹤的眼神落在她脸上,“没有困扰。”
江乔没听明白。
但裴知鹤不再留思考的时间给她。
他话题一转,似是无意地随口问:“早上听你母亲打电话,他们还不知道你分手的事?”
江乔“嗯”了一声。
林嘉平拆线短短几分钟,江玉芬拍了好几个晒娃视频发朋友圈,转眼间引来关心电话无数。
自从出售厂房,江家的人情往来很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。好几个许久不联系的舅舅殷勤来电,表面是慰问小孩子的伤口,实际上却是因为听说江乔和裴家少爷马上要订婚,寒暄里十句有九句不离婚礼。
江玉芬听筒声音开得很大,谈笑的声波如细密芒刺,扎满江乔单薄的脊背。她只好在心里捂住自己的耳朵,徒劳地祈祷裴知鹤不要听见。
不要听见她面上要强,背地里懦弱。
不要听见她不敢说真话,不敢拒绝。纵容一家子继续做攀附豪门的美梦,在不知情的亲戚面前耀武扬威。
可他刚刚说,他听得清清楚楚。
江乔难堪地低下头。
裴知鹤并没有任何指责之意,她拼命地想一个回应。
对方的声音如晨风吹来:“不说也不是不行。”
裴知鹤语气寻常,像在超市里挑选苹果,这只有瘢痕的放下,拿起更光亮鲜红的那个。
他说:“裴家的少爷,不止一个。”
他语速放得很平缓,眼神温和,仿佛句句都在为她考虑。
隐隐有一种直觉在告诉她哪里好像不太对劲,但她反复把对方的提议细品了一遍,又觉得很正常。
只是住在同一片屋檐下而已,又不是真正的夫妇……裴知鹤那样的工作性质,平时能不能见上面还难说,她好像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。
舍友换成裴知鹤,和独自一人面对外婆的连珠炮提问,危险级别孰大孰小,几乎一目了然。
江乔微翘的眼睫低垂,小声回应,“我跟您回去。”
裴知鹤唇边的笑意更深。
她咽了咽口水,谨慎地选择措辞,“您家里……有地方放我的东西吗?”
在京大上了四年学,她的东西比起其他女生,少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。
如果只是周末暂住,一个背包就绰绰有余。
只是在继父家寄人篱下的经历让她惯于看人眼色,担心自己的到来是累赘,会给对方添麻烦。
裴知鹤余光瞥过少女越来越低的小巧下巴,再看后视镜,只有一个逃避的圆圆头顶。
从发髻里散落的发梢被她顺在耳后,软乎乎的,衬得耳垂愈发圆润洁白。
她的勇气好像只够提问时候的那几秒。
裴知鹤敛目,声调更低柔,状似无意地强调前两个字,“家里有。”
-
回到京市的第二天。
手机嗡嗡震动,江乔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,从枕头底下把手机掏出来,眯着眼睛看屏幕提示。
上午十一点整,帮外婆设的民生频道追剧闹钟。
她坐起身, 迷迷糊糊准备下床去给外婆开电视,手怎么也没摸到温润的红木床头,反倒被金属床柱冰了一下。这才反应过来,她已经离开了苏城。
回外婆家收拾行李,在裴知鹤身侧的商务舱座位睡了几小时觉,被等候在机场的裴家司机送回学校宿舍——昨晚最后的几个小时像是被施了瞬移魔法,快到不可置信,但又因为陪伴她的人是裴知鹤,毫无一丝称得上狼狈的匆忙。
全程丝滑到她都要产生误解,苏城和京市到底有多远?
她之前要风尘仆仆赶一天的路,怎么放到对方这里,就好像只是去了趟临市?
拉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,宿舍里只有她一个人,除了窗外的几声鸟鸣,安静得像是被按下静音。
领证,搬到裴知鹤家,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要回国的裴冉面前改头换面,出演一个合格的……大嫂。
任务清单不长,除了已经勾掉的第一条,剩下的每一条都是未知的艰巨任务。
江乔搓一搓脸,准备走一步看一步。
洗漱完,她扎起头发,打开台灯投入工作。
放假两天,除了裴知鹤昨晚发来的晚安,她的消息列表里十分安静。
江玉芬全家去了迪士尼,蒋佳宜忙着和异地男友贴贴,唯一狂闪的小群是实习公司的假期值班小组。
因为日薪高才去的培训机构,上了两个月的班才明白资本家的狡诈。
高薪是高薪,只不过是给两个人的钱,干四个人的活。又要教课,又要做网课销售客服,时不时还要接听几个暴怒的家长投诉,抱怨老师水平太差,小孩考试成绩不升反降。
江乔先顺了一遍今天被催着交的课件大纲,大概设想一下课堂环节,开始输入例句。
同样是赚辛苦钱,代课和做翻译的感觉完全不一样。
“我们到了。”
江乔深吸一口气,整理一下裙摆,努力在踏出第一脚时不顺拐。
民政局紧邻城北区的综合政务大厅,要绕一段路。
她紧紧攥着包里的身份证和户口本,即便对自己说几百次放轻松,也很难从紧绷状态里出来。
领证,她身边的朋友都还没有这样的经历。
即便是裴知鹤这种亿万里挑一的骨灰级绅士,一想到和对方的关系徒然拉近为夫妇,她的心脏就变成跌进可乐的跳跳糖。
做决定时只考虑了怎么给外婆交代,看到民政局的大门,许多其他的问题才一下子被唤醒。
结婚之后,她要和裴知鹤一起生活吗?
凭空成了人家法定意义上的太太,她的生活会不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?
之前的那些烦恼,会不会从此消失?
比起她心里的七上八下,裴知鹤显然沉静得多,一路上始终只以两三步的距离走在她身前,偶尔闲聊两句天气,时不时回头看一下她有没有好好跟上。
仿佛回到了七年前,他大学放暑假回家,开车载她和裴云骁两个高中生去海洋馆郊游。
江乔叹为观止。
领证这种事,即便不是和相恋多年的爱人,他的情绪稳定程度是不是也有点恐怖了?
她决定学对方闲扯,努力转移注意力,“……刚刚车上放的音乐很好听,演奏者是您喜欢的艺术家?”
裴知鹤放慢脚步,眉梢略挑,“不是。”
她下意识追问,“那怎么……”
怎么收藏了这么多,甚至还全部下载到本地。
不喜欢的话,这算什么,忠实黑粉?
“演奏者是我,”裴知鹤轻笑着垂下眼眸,朝她看过来,语气里有种无奈的温柔,“我妈怀裴冉的时候想要几盘古典胎教音乐,听信了某个朋友的怂恿,说让至亲来录比较容易让裴冉听见,硬是带我去了录音棚。”
江乔睁大了眼睛。
裴知鹤本人录音的意外程度100%,给妹妹当胎教音乐意外程度1000%。
一种震撼的猜测从心底升起,江乔不可置信地开口,“那录音的时候您才多大?”
“十二岁,”裴知鹤耸一下肩,“水平只是勉强能听而已,前两年裴冉因为觉得好玩,在家里每辆车上都存了一份,几乎没人听过。”
江乔赶紧摇头,“可我觉得很好!”
她丝毫没有拍马屁的意思,纯粹是被天才的光环闪瞎。
十二岁……
她十二岁还只知道和弄堂里的其他孩子疯玩,可对方已经把大提琴拉到了这种地步。如果告诉她这是国外某交响乐团首席提琴手的成名唱片,她也丝毫不会感觉异样。
眼里写满凡人的不可置信,她又问下去,“您从小就喜欢古典音乐?”
超级精英的成长路径是这样的吧。
完全脱离普通小孩的幼稚趣味,从幼儿园开始一步到位,成为xs尺码的迷你绅士。
裴知鹤摇头轻笑,“完全不喜欢。”
江乔朝他看过去,不明所以然。
“小时候最向往的是和同龄人打篮球,”顿了一下,他又说,“但家里人觉得这种剧烈运动有伤到手的风险,所以,每次发现我出去玩,就会体罚。”
两人身高差有些大。
裴知鹤从上方平静俯视着少女惊讶的脸,直到对方眼睛里的同情要溢出来了,才勾唇补上一句,“好在从不打手,不会太疼。”
江乔张得圆圆的嘴终于合上。
她真该死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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